『壹』 莊子諵嘩-齊物論(8)
人倫之道
故昔者堯問於舜曰:「我欲伐宗、膾、胥敖,南面而不釋然。其故何也?」
舜曰:「夫三子者,猶存乎蓬艾之間。若不釋然,何哉?昔者十日並出,萬物皆照,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!」
堯告訴舜說:我想出兵打宗膾、胥、敖。當我坐向南面作決定時,心裡頭總是難過,「其故何也?」(中國古代帝王素來坐北朝南,南面是形容帝王的境界)舜答復說:「 夫三子者,猶存乎蓬艾之間 。」這三個小國的同胞流落邊疆,是很可憐的。「若不釋然,何哉?」舜說你心裡過不去,我心裡也過不去啊!「 昔者十日並出,萬物皆照」 ,他上古時代,天上有十個太陽,光明遍照萬物,你的心裡也是像太陽這樣,凡是人類你都要愛護。現在他們這樣可憐,你心裡當然很難過;但是他們又不聽教化,所以你想出兵打;又不願意殺,這是當然的,這就是仁慈。「 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! 」何況你愛天下萬民的道德心理,比太陽還要光明。
莊子的論辯
齧缺問乎王倪曰:「子知物之所同是乎?」
曰:「吾惡乎知之!」
「子知子之所不知邪?」
曰:「吾惡乎知之!」
「然則物無知邪?」
曰:「吾惡乎知之! 雖然,嘗試言之: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? 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?
嚙缺問王倪曰:「 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?」你曉不曉得天地萬物到了最高處基本都是相同的,是絕對的,同一的那個東西?王倪的答復是:「 吾惡乎知之 !」他說我哪裡知道!那麼嚙缺又問他:「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?」你知道不知道你那個時候不知道呢?王倪說:「 吾惡乎知之!」 我也不知道啊!嚙缺又問:「 然則物無知邪?」 宇宙最後最高處是無知的嗎?王倪說:「 吾惡乎知之 !」那我也不知道。三樣都不知道,這就是我們中國文化後來一個成語,「 一問三不知 」。
你既然這樣問,雖然我實在不知道,不過呢?「嘗試言之」,我給你講:
庸詎知: 你哪裡知道,「 吾所謂知之 」,我如果告訴你,這些我都知道,「 道 」我也知道;那個知道的這個知,「 非不知邪 」,並不是不知道。但知道越多,就是無智慧、愚痴,懂得越多,他的愚笨越厲害。就是這個話,我所謂「 知之非不知 」,那是真正的無知。
「 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? 」你哪裡知道,我說一切都不知道,這個才是真知道。
且吾嘗試問乎女:民濕寢則腰疾偏死,鰍然乎哉?木處則惴慄恂懼,猨猴然乎哉?三者孰知正處?民食芻豢,麋鹿食薦,蝍蛆甘帶,鴟鴉耆鼠,四者孰知正味?
「且吾嘗試問乎汝」,你既然問到這里,我再給你講,「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,鰍然乎哉 ?」我們人類。「濕寢」在水裡頭,或者睡的地方太潮濕了,或在冷氣間里頭過久了。「 則腰疾偏死」, 腰也痛,肩膀也痛,風濕病就來了,結果風濕病會害得你死掉。「 鰍然乎哉 ?」但是那個泥鰍同水裡的蛇呢?
「 木處則惴慄恂懼,猿猴然乎哉 ?」人如果在高高的大樹上,害怕掉下來會摔死。可是猴子呢?愈爬高愈好。「 三者 」,人、泥鰍、猴子三樣。「 孰知正處 ?」你說說看, 究竟哪一個感覺是對的?哪一個是正道?知覺感覺都不同。換句話說,宇宙所稟賦的生命,功能不同,習慣不同,一切感受思想不同。( 感受的不同)
「 民食芻豢 」,人類吃菜吃肉,「 麋鹿食薦」 ,麋鹿吃草; 蝍蛆甘帶, 大蜈蚣吃蛇。「 鴟鴉耆鼠 」,老鴟與老鴉喜歡吃老鼠,這四類比起來,「孰知正味」,哪個才是真正對的呢?(飲食的不同)
猿猵狙以為雌,麋與鹿交,鰍與魚游。毛嬙麗姬,人之所美也;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,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
雌猿與猵狙成為配偶,麋與鹿交合,泥鰍與魚配對。毛嬙麗姬,那麼美的美人,你叫水裡頭的魚看看,魚就溜下去不敢看啰!你叫她仰起頭給鳥看看,鳥就趕緊飛掉了,你叫他給麋鹿看看,麇鹿跑掉了。「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 」你說說,哪樣叫漂亮?哪樣叫不漂亮?你認為漂亮,別的東西還認為不漂亮,怕死了。(好惡的不同)
自我觀之,仁義之端,是非之塗,樊然淆亂,吾惡能知其辯!」
所以環境不同,感受就不同,教育環境的不同,自己生理稟受的不同,思想觀念就不同。
莊子說,以我看起來,你們天天講「仁義之端,是非之塗(途)」,你們辯來辯去,「 樊然餚亂」。物質文明越發達,知識越普及,人類的智慧越低落,文化越衰敗。所以我「惡能知其辯」,你叫我來論辯,我講不出來哪裡是真理,真理究竟在哪裡,我不知道,我也懶得辯。
至人的境界
齧缺曰:「子不知利害,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」 王倪曰:「至人神矣!大澤焚而不能熱,河漢沍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、飄風振海而不能驚。若然者,乘雲氣,騎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,死生無變於己,而況利害之端乎!」
嚙缺說:「子不知利害,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」你不曉得人世間什麼叫對,什麼叫不對,你既然不曉得利害,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嗎?「至人」就是得道的人。
莊子提了三個名詞,後來中國文化、道家、道教常引用的,「 神人」,「至人」,「真人 」。以莊子的觀念,我們這個人現在不是人,雖然活著,但是把人的本錢玩掉了。人有本錢真可以變成神人,能夠超神入化,超出這個物質的世界,升華到精神物質統一。人做到了那樣就是至人;至人再進一步就是真人。我們人活在世間,沒有做到人的真正價值,沒有達到這個人的標准,道家叫自己是「行屍走肉」。
王倪說:「至人太神妙了!整個的四大海洋火山都爆發燒起來,他一點都不熱;,江河凍結不能讓他感到寒冷,就是雷電劈山、狂風掀海也不能讓他感到驚恐。像這樣的至人,乘著雲氣,騎著日月,到這個宇宙外面去玩玩。,」「 死生無變於己」 ,生死同他毫不相干,他已經不生不死,與物質世界的變化毫不相干,「 而況利害之端乎」! 更何況世間的利害是非,在他看起來是小孩子的爭吵,毫不相干。
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:「吾聞諸夫子,聖人不從事於務,不就利,不違害,不喜求,不緣道,無謂有謂,有謂無謂,而游乎塵垢之外。夫子以為孟浪之言,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。吾子以為奚若?」
瞿鵲子問於長梧子:「我從孔夫子那裡聽說過,有人說聖人不去從事世俗的工作,不貪圖利益,不去躲避災害,不喜歡妄求,不經意去符合大道,無言如同有言,有言如同無言,而心神遨遊於塵世之外。孔夫子認為這些話都是不著邊際的無稽之談,而我卻認為這正是大道的體現。先生您是怎麼看的?」
求道與成道
長梧子曰:「是黃帝之所聽熒也,而丘也何足以知之!且女亦大早計,見卵而求時夜,見彈而求鴞炙。予嘗為女妄言之,女以妄聽之。奚?
這些話就是黃帝,是得道的人,「之所聽熒也」,你問他,他也假裝聽不懂,「而丘也何足以知之!」他說你的老師孔子也以不知表示不懂。「且汝亦大早計」,太急性子了,剛見到雞蛋就想得到司晨的公雞,剛見到彈丸就想吃到烤熟的鴞鳥。現在我姑且試著說說,你也姑且聽聽。
旁日月,挾宇宙,為其吻合,置其滑涽,以隸相尊?眾人役役,聖人愚芚,參萬歲而一成純。萬物盡然,而以是相蘊。
真正是得了道的,是「 旁日月 」。「旁」鄰近太陽、月亮,他把太陽、月亮兩個拿來當彈珠玩,可以到這個境界。「 挾宇宙 」,他有時候把整個的宇宙,像夏天拿手巾擦汗一樣的,挾在身邊。「 為其吻合,置其滑涽,以隸相尊」, 「 為其吻合」, 到達心物一元;「 置其滑涽」 ,已經證到寂滅這個境界了;「 以隸相尊」, 萬法平等、性相平等。「 眾人役役 」,一般人,活了一輩子,天天勞勞碌碌,干什麼事都是為自己的慾望、身體做奴隸,做奴役。「 聖人愚芚」, 得道的人看起來笨笨的,什麼都不做,他是最高的智慧,他是葆光。到達這個時候,「 參萬歲而一成純」 ,他超越了時間的觀念,一萬年也就是一剎那之間,壽命的長短到了「萬」跟「一」,空間的大小,時間的長短,都是合一的。合一就是不二,沒有差別。「 成純」 完全是一個純清絕點,就是上面講的吻合。「 萬物盡然,而以是相蘊」 ,這個時候,心物一元了,身心一體,心跟物合一了。「而以是相蘊」,蘊是含藏、含蓄。道在哪裡?在心物中,在身心上;
歸回何處
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!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!
「予惡乎知」,我怎麼樣知道,「說生之非惑邪」!一般人貪戀活在世界上,這不一定是聰明的事。 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」! 我哪裡知道,一般人怕死,「弱喪」是沒有膽子,「而不知歸者邪」!也不懂活著是住旅館,死了是回家的道理。
「麗之姬,艾封人之子也。晉國之始得之也,涕泣沾襟。及其至於王所,與王同筐床,食芻豢,而後悔其泣也。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?
「麗姬是艾地守封疆人的女兒。當晉國剛得到她的時候,她哭得衣服都濕了。等她到了晉獻公的王宮里,與君王睡在安適的床上,吃著美味的肉食,這才後悔當初的哭泣。我怎麼知道死去的人不會後悔當初的求生呢?
夢與醒
夢飲酒者,旦而哭泣;夢哭泣者,旦而田獵。方其夢也,不知其夢也。夢之中又占其夢焉,覺而後知其夢也。
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。而愚者自以為覺,竊竊然知之,君乎,牧乎。固哉丘也!與女皆夢也!予謂女夢,亦夢也。是其言也,其名為吊詭。萬世之後,而一遇大聖,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。
夢中飲酒作樂的人,早晨醒後或許遇到禍事而哭泣;夢中傷心哭泣的人,早晨醒後或許高興地去打獵。當人在夢中,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。有時候在夢中還在做著另一個夢,等覺醒後才知一切都是夢。(人生就是一個大夢,醒的時候是做白日夢,睡覺的時候是做黑夜夢,兩個夢的現象不同,但做夢是一樣的。所以夜裡的夢是白天夢里頭的夢,如此而已!)
只有徹底覺醒了的聖人,而後才會知道人生猶如一場大夢。「而愚者自以為覺」,笨人自己以為聰明,認為自己是清醒的。「竊竊然」,偷偷地私自地高興。「君乎」是誰知道?這個做主的是誰啊?君就是這個主宰。「牧乎?」牧就是一個被人家放牧的牛一樣,鼻子給人家牽起來走的。我們沒有悟道以前,活著的生命,鼻子都是給別人牽的。給誰牽呢?無主宰,沒有人牽你,是你自己被它牽住了。所以我們不曉得自己能夠做生命主宰的「君乎?」這是問號。「牧乎?」你是被人家牽著你也不知道。「固哉!」他說你好頑固哦!不懂自己的人生。
「丘也與女,皆夢也」,他說孔子說,我現在跟自己學生們,同你們大家,你以為我是傳道講學,嗨!都是在做夢!我跟你大家都是在做夢。「予謂女夢,亦夢也」,我現在講你在做夢,這一句話,是我在說夢話,我也在做夢。
我說的這番話,可以稱之為奇談怪論。也許萬世之後,有幸遇到一位大聖人,他能了悟這個道理,也如同在旦暮之間相遇了。
「既使我與若辯矣,若勝我,我不若勝,若果是也,我果非也邪?
道只能夠悟,道沒有辦法用思想去思考,更沒有辦法用邏輯去推理,也沒有辦法從文字去追尋,所以只能悟。即使我現在跟你辯證這個道,「若勝我」,你假使勝過了我,「我不若勝,若果是也,我果非也邪?」這樣一來,你真的是對了,勝利了。能證明我真的是錯了嗎?
我勝若,若不吾勝,我果是也,而果非也邪? 其或是也,其或非也邪?其俱是也,其俱非也邪?我與若不能相知也,則人固受其黮暗,吾誰使正之?
「我勝若,若不吾勝」,我假使勝了,你敗了不能勝我。「我果是也,而果非也邪?」難道我真的對了嗎?還是不對呢?「其或是也,其或非也邪?」實際上,或者假定是對的,假定是不對的。「其俱是也邪?其俱非也邪?」或者說,你我、主觀客觀雙方都是錯的。總而言之, 天地間究竟哪一個是對?哪一個是錯啊?天地間真正的是非沒有辦法下一個定論。「我與若不能相知也」,如果用我們人類的思想來判斷一個真正的是非,沒有辦法下斷語。因此也可以下一個結論,我與你通通是無知。「則人固受其黮暗。吾誰使正之?」所以如此說來,一般人認為是真正有學問聰明的,都是黮暗。 莊子提出這個名詞,叫「黮暗」,暗就是暗淡。黮是什麼呢?白的里頭有黑斑,有污點。
誰是公評人
使同乎若者正之,既與若同矣,惡能正之?使同乎我者正之,既同乎我矣,惡能正之?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,既異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?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,既同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?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,而待彼也邪?」
誰能夠確定天地間的是非?「 使同乎若者正之?既與若同矣,惡能正之! 」假使一個思想與你相同的人,來做評論員,來糾正評定是非問題的話,既然你兩個一樣,已經有偏了,怎麼能夠正確評定呢?「 使同乎我者正之?既同乎我矣,惡能正之! 」假使同我思想一樣的人做評判員,跟我一樣就有偏啦!哪能公正呢?
「 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? 」假使找一個人,他的思想同你同我兩個根本不相干,完全不同的做公正人,「 既異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」 ,本來他同你我兩人都走不同的路,他怎麼可以確定呢?「 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?既同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! 」假使找一個同你我思想一樣的來做公正人,既然同我倆一樣,也不能做公正人!
「 然則我與若與人」, 那麼,我同你以及一般人們、人類,「 俱不能相知也 」,誰都沒有真正得道的智慧,所以我們要求真理,到哪裡找呢?「 而待彼也邪? 」我們自己找不到,只有靠另外一個他, 這個他是什麼呢?
「何謂和之以天倪?」 曰:「是不是,然不然。是若果是也,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;然若果然也,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。化聲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,和之以天倪,因之以曼衍,所以窮年也。忘年忘義,振於無竟,故寓諸無竟。」
「 何謂和之以天倪 ?」莊子提一個名詞,他是誰?只有天,「本體」、「道」這個天。「何謂和之以天倪?」真正的是非只有到道的境界時,自然空靈,所謂是非兩平了,也可以講是非兩泯,無是也無非,不是也不非。所謂是非寂然,這就是莊子所提的「天倪」。
「 曰:是不是,然不然。 」假使說是說然,說不是說不然,都是主觀的形成。「 是若果是也」, 假使你主觀認為這個是對的,是確定是的,你的客觀也就是主觀。 「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」 ,所以中間是非善惡之辨別,沒有辦法辨別清楚,因為都是相對的。「 然若果然也,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 」,對與不對之間也沒有辦法確定。
「 化聲之相待」 ,一切人類的文化思想,都是由人的思想來的。論辯是靠人類講出言語、文字,表達出來,這個謂之「化聲」,變化聲音出來。 凡是化聲見之於言語文字,都是相待,相待就是相對的。「若其不相待」,世界上一切都是相對的,沒有絕對,你要求一個不相待,就是真正的絕對,就要「和之以天倪」,只有得道。
「 因之以曼衍,所以窮年也 」,人類真正的戰爭是什麼?是思想的戰爭。人類文明為什麼如此?因為「曼衍」,一樣一樣衍開,越演變越多。曼就是「漫」,充滿了,「衍」就是敷衍,越衍變越大,因之不能得道,千年萬年一輩子也搞不清楚真理在什麼地方。窮年是永遠,無窮無盡的日子搞學問去吧!學問越搞越鑽牛角尖,真理越找不出來。那麼怎麼樣才能到達天倪得道的境界呢?
生命的主宰
「忘年忘義,振於無竟,故寓諸無竟。 」
真的要得道,「忘年」,忘記了時間,「忘義」,要忘記了一切的理論、道理,「振於無竟」,這個振就是自己站起來,站在無量無邊無窮盡的境界里,所以最後只有一句話,告訴你無竟,宇宙萬物無窮無盡。
《齊物論》快要作結論了,要注意把握《齊物論》開頭,就是南郭子綦隱機而坐。學生顏成子游問他說,老師啊!你今天不對啊!你好像同以前都兩樣啊!那個時候他入定去了。那麼學生一問他,他說你不懂,這個時候無我了。然後告訴他無有境界里頭,發生宇宙萬有是「吹萬不同」,真達到無我的境界是萬物皆齊,沒有不齊的,那個是進入道的境界。
『貳』 莊子諵嘩-人世間(5)
齊國的大樹
匠石之齊,至於曲轅,見櫟社樹,其大蔽數千牛,絜之百圍,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,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。觀者如市,匠伯不顧,遂行不輟。
工程頭子到齊國來選木材,到了曲轅看到一棵樹,名叫櫟社樹,神廟里頭的一棵大樹,這一棵樹啊!大得可以「蔽數千牛」,水牛在這個樹下一站,水牛整個都被遮住了。手拉起來量一下,樹干有一百圍那麼粗。高有十仞之高,七尺為一仞,就是有幾丈高。後面還有些旁枝散出來,那些樹枝的根部砍斷了,可以做一隻獨木舟。來參拜的人多得很。匠石眼睛都不斜一下,看都不看就走過去了。
弟子厭觀之,走及匠石,曰: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,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視,行不輟,何邪?
弟子們,看到了這個樹都圍上去,「厭觀之」,看足了,看夠了。趕到師父那裡:自從我們拿把斧頭跟你學手藝以來,那麼多年,沒有看到過那麼好的木材,老師啊,你走過樹旁時,連看都不看一下,「行不輟」,一步都不停,這是什麼道理啊?
曰:已矣,勿言之矣!散木也,以為舟則沉,以為棺槨則速腐,以為器則速毀,以為門戶則液,以為柱則蠹。是不材之木也,無所可用,故能若是之壽。
唉呀!你們不懂。「已矣」,算了吧!這個是「散木也」,用這個木頭做船會沉下去;拿來做棺材很快就爛了;拿來做傢具很快就壞;拿來做門窗啊,那個木頭吸水太多,不容易乾燥;拿來做柱頭吧,生白螞蟻很快壞的。這個木頭啊!它沒有用。因為它沒有用,所以它活到那麼大年紀,懂嗎?
樹神說法
匠石歸,櫟社見夢曰:女將惡乎比予哉?若將比予於文木邪?
匠石夜裡做了一個夢,夢見櫟社樹罵他說,你你拿什麼來比我啊?把我比作那個楠木呀,紅木呀,文木呀,最上等的木嗎?你搞錯了!
夫柤梨橘柚,果蓏之屬,實熟則剝,剝則辱;大枝折,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。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,自掊擊於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
看那個水果樹,橘子、梨子、柚子等等,還有瓜果之類的樹,這些都是木頭之屬,你看這些水果樹,蘋果樹、水蜜桃樹,這些樹多好呢!會開花會結果,就因為它開花結果,所以不許它長高,長高了將來不好摘,長高一點就剪掉,只許它橫長,不準向上長,橫長葉子多了一點,又把它剃了光頭,因為這些果樹有用,會開花結果,所以大枝的折了,小枝嘛泄氣枯了,把自己的這個生命搞得很痛苦。
這些好樹木,專門生長水果給人家吃,長得愈多愈好愈辛苦,所以活不到幾年,樹也老了枯了,枯了以後還被人家砍做柴燒。「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」,樹木本來的壽命很長,活不到幾年就完了,短命而死,中途夭折。 「自掊擊於世俗者也」,這都是給世俗一般人害了的。「物莫不若是」,所有有用的東西都是因有用而死,你能幹嘛,就把你能幹得累死 。
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,幾死,乃今得之。為予大用。使予也而有用,且得有此大也邪?
我,修道就修到沒有用,我這個道已經證果了。證果了就得道,也就是一點道都沒有,修到了百無一用,修了好多年工夫才做到的啊!中間人家幾乎要把我砍掉,總算我表示沒有用,所以沒有砍掉。「乃今得之」,所以現在嘛,做到了,人家來上香拜拜,哈!每天磕頭上香的,不知有多少。「為予大用」,你說我沒有用是不是?哼!這個就是老子的大用處啊!這個老頭子又講,「使予也而有用」,假如我也同那些桃子樹、梨子樹,那麼有用的話,「且得有此大也邪?」我還會長得這么偉大嗎?還會活了幾千年,還會活到現在嗎?
且也,若與予也皆物也,奈何哉其相物也?而幾死之散人,又惡知散木!
你不要認為自己了不起,認為是人;人跟木頭差不多,都只是天地間的東西。我是天地間一個東西,你也是天地間一個東西,大家都是個東西。你,專門來看木頭,怎麼不看看你自己啊!你說我是「散木」這一句話,幾乎把我的秘密在你徒弟們面前揭穿了。你罵我是散木,你就是個散人;你不過是一個快要死的散人,我是個沒有用的木頭,你這個散人怎麼會懂我這個散木?
匠石覺而診其夢。
他夢醒之後嚇死了,就來圓夢,來解夢了。昨天啊!講錯了話,得罪了那棵神木的神了,樹神託了一個夢給我。
弟子曰:趣取無用,則為社何邪?
弟子說老師你昨天不是講過嗎?這是根無用的木頭耶!無用的木頭,他還會成精,修道幾千年變成妖怪,還會變成一個樹神,托夢給你,這好奇怪呀,你說他沒有用嗎?
曰:密!若無言!彼亦直寄焉,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。不為社者,且幾有翦乎!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,而以義譽之,不亦遠乎!
這是秘密,不要講,不要講!「彼亦直寄焉」,他既然成了神,為什麼托夢給我?是叫我帶口信,傳話給世界上的人啊!因為他也很寂寞,沒有知己。「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」,雖然我罵他一頓,罵也是知己才罵啊!
「不為社者,且幾有翦乎!」匠石又說,你們剛才問得對,既然是沒有用的木頭,為什麼會在廟子後面給人家拜拜呢?這也是櫟社樹活了幾千年的道理。你們要曉得,有用的樹木有人要砍,沒有用的,被人砍得更快;既然沒有用,留著干什麼!但是,這棵大樹,人們不砍掉是為什麼?因為他在廟子後面,大家說,這一棵樹是神耶!七爺八爺就在這個上面耶!也許城隍爺也在這個上面耶!動不得啊,只能夠拜一拜!因此就保住了。
這個道理你們懂不懂?人生啊,你有用也倒楣,沒有用更倒楣;要做到好像有用,又好像沒有用,才是沒有用的大用。因為他沒有用,而做成社神,如果不做成社神,「不為社者,且幾有翦乎」,它長到一半就給人家砍掉了。
「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,而以義譽之,不亦遠乎!」所以他保全自己的壽命,有他一套的辦法;在這個社會上,那個沒有用的,才能夠保全壽命活下去。他保全自己的辦法與你們不同,與世界上的人也都不同,所以他能長壽,永遠站住。「而以義譽之」,然後你還會拜他。「不亦遠乎!」這多麼高深遠大啊!
奇才異能
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,見大木焉有異,結駟千乘,隱將芘其所。
南郭子綦,他看到一棵大樹,這棵樹大到什麼程度呢?「結駟」,古人所謂駟,是四匹馬並排拉一部車子,這叫做一乘。所謂千乘,形容有一千輛車子,共有四千匹馬,站在這個樹底下,樹陰都把它遮住了。
子綦曰:此何木也哉?此必有異材夫!
南郭子綦問說:這棵是什麼樹呢?這棵樹必定是特殊的一種材料!
仰而視其細枝,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。
頭仰起看它,那個小的枝幹,彎彎曲曲,樹固然那麼大,但是沒有辦法做棟梁之材。
俯而視其大根,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 。
大樹這個根根,如果把它鋸開做棺材板,也不行。
咶其葉,則口爛而為傷;嗅之,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。
這個樹葉子拿來舔一下,嘴巴會爛,受傷。聞它的味道,人會像喝醉酒那樣子吐,三天都吐不完。
子綦曰:此果不材之木也,以至於此其大也。嗟乎,神人以此不材!
這個不成材的大樹,無以名之,這叫做奇才異能。因為它很特殊,能夠照應那麼多人,可是問它本身有什麼長處,一無長處,所以這棵樹木才能長得那麼大。「嗟乎」是感嘆,唉!「神人以此不材」,上天生了這一棵樹,這一棵樹的木材是一無用處,但又大有用處呢!
這個故事,不要看成一個沒有用的樹木,它有大用的,因為有它的大用,它不成才,才是專才。第二層的道理,他沒有說這棵大樹做什麼用,但是你一望而知,他在點題,題目先告訴你,它可以結駟千乘。千乘之國是天子之邦,所以說貴為天子的人,才有這個本事。
好就是不好
宋有荊氏者,宜楸柏桑。其拱把而上者,求狙猴之杙者斬之;三圍四圍,求高名之麗者斬之;
宋國有一個姓荊的人家,他家有一塊很好的土地,種的樹木,都是有用的木材,像楸木、柏樹、桑樹等。因為這些木材都非常有用,所以,「其拱把而上者」,這棵樹干剛長到兩手合起來這樣粗,就被砍下了。為什麼呢?「求狙猴之杙者斬之」,用來做捉猴子的機械跳板,就是「杙」。古代打獵用一個跳板,卡噠就把猴子捉住了。所以這種木材很有用。
再長大一點,到了三四圍那樣粗,也會有用而被砍。「求高名之麗者斬之」,名氣大的人,發財的人,要蓋個大房子,要特別漂亮的木頭做大門,三圍四圍粗的樹干,那個木材正好合用。
七圍八圍,貴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斬之。故未終其天年,而中道之夭於斧斤,此材之患也 。
王侯達官貴人,選用上好的棺木,七圍八圍尺寸的樹木,就是最為適合的,因此就把它砍了。這種木材也可以做名門大宅的匾額。
「因為太有用了,本來應該活得很久,結果是「未終其天年」,只要長高一點點,就會被砍掉;所以生命只活了一半,有時連一半也沒有,就被斧頭砍了,成為短命。一個好的人材也是這樣。
莊子這個道理,其中有兩層意思。前面這個故事,說這個是無用的大木,卻是天下最有用的,它是代表了一個領袖的才能;真做一個領袖,實際上是一無所能,絕無所能。但是領袖的長處是能夠包容一切,而人的一生,聰明能乾的話,就是莊子所講的,「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」。
不祥就是大祥
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,與豚之亢鼻者,與人有痔病者,不可以適河。此皆巫祝以知之矣,所以為不祥也。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。
一匹馬頭上有白色的毛,是帶孝的,叫「的盧喪主」。「牛之白顙」,全身黑色的牛「白顙」,頭上有塊白色;小豬鼻子特別翹高的,像犀牛一樣的,也不吉利,拜拜也不能用。人有痔瘡的,不能祭河,河神不答應。齋公齋婆們都知道這些是不吉利。「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」,說不吉利,那頂好不過了!
人生求名求利求能幹,要功名要富貴具足的人,都是不願意好好地活著,忙忙碌碌地過一生,賣命換來的功名富貴,最後功成名就,自己也不見了,像蘋果一樣落下來了。所以莊子的觀念認為,自己人的價值也沒有發揚,沒有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,都是自己找的麻煩。
支離疏者,頤隱於臍,肩高於頂,會撮指天,五管在上,兩髀為脅。挫針治,足以糊口;鼓策播精,足以食十人。上征武士,則支離攘臂於其間;
「支離疏」,「頤隱於齊」,長得相貌很怪,兩腮接近肚臍,「肩高於頂」,兩個肩膀端起來比頭還高,「會撮指天,五管在上」,這個頭仰起,脖子裹起來好像沒有脖子,鼻子、眼睛五官都朝天仰著,脊柱彎曲,兩個大腿變成是他的兩肋一樣,人又矮,又難看。做針線手工足以糊口「,卜卦生意賺的錢可以養十口之家。國家徵兵的時候,他可以免了兵役。
上有大役,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;上與病者粟,則受三鍾與十束薪。夫支離其形者,猶足以養其身,終其天年,又況支離其德者乎!
政府要征勞役時,不會被征調。如果政府發社會福利救濟金,他都領得到。這樣形貌怪里怪氣的一個人,他可以自給自足,生活得很好,也很長壽。「支離其德者」,不是正規的,看起來不太正常,沒有關系,可以躲掉很多災難!
所以,莊子告訴我們,這個社會很妙,正常的人生活下來很困難,稍稍帶一點怪,不要怪過頭了,卻活得挺痛快的,就看你能否善於利用,學到支離其德!
孔子楚國之旅
孔子適楚,楚狂接輿游其門曰:鳳兮鳳兮,何如德之衰也!來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也。天下有道,聖人成焉;天下無道,聖人生焉。方今之時,僅免刑焉。福輕乎羽,莫之知載;禍重乎地,莫之知避。
孔子到了楚國,這個楚狂陸接輿一聽老孔來了,去看看他。在門口講一句話:「鳳啊!鳳啊!你呀,你的運氣不好,「德之衰也」,怎麼那麼倒楣!在這個時候生到世界來。
「來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也。」這是中國文化道家思想的歷史哲學。楚狂說,你孔子所希望的人類道德的社會,是有啊!只有兩個時代有,一個是過去幾萬年前,「往世不可追」,過去已經過去了;一個是將來,「來世不可待」,也許幾千萬年以後,已經等不及了。所以我們碰到的時代,中國文化都叫做衰世。
《春秋公羊傳》講三世,一種是衰世,比亂世好一點的,這個世界永遠是衰世;好一點叫昇平之世,應該是堯舜禹,普通說像周朝、商朝,就是昇平之世;天下太平的大同世界,是太平盛世,所以稱為三世。
「天下有道,聖人成焉」,真到達天下有道的時候,就是太平盛世,這是聖人的時代,聖人的世界。天下亂的時候,為救世而來,「天下無道,聖人生焉」。所以那些聖賢們,都是抱著救人救世的心情來的,命運註定是來受苦受災難的。
「方今之時,僅免刑焉。」你怎麼在這個時候來投生啊!這個時候來,你一輩子能夠「僅免刑焉」,不被人家殺了頭,就算是第一等福氣了!
這是歷史上有名的孔子鳳兮之嘆!就是拿鳳凰生在不得時的時代,來比喻孔子。陸接輿的理論,是一個人生在衰亂之世,能好好活下去,半路不遭刑戮而死,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。陸接輿講孔子,「方今之時僅免刑焉」,不受刑罰,不會被殺頭,能活下去,已經了不起了;你還要周遊列國,還要到處傳播文化,要救世救人,你簡直是不想活了。
「 福輕乎羽,莫之知載」,人生都要求幸福,這就是歷史哲學的名言,幸福啊,太難了!幸福這個東西,比羽毛還輕, 沒有辦法把它裝起來。「禍重乎地,莫之知避。」那個痛苦、禍患,如同土地一樣,隨時離不開我們的腳跟。人活在世界上,幸福是這樣難於把握,因為太輕飄,一下子就溜過去了。所以做人一輩子,隨時都在禍患之中。
已乎已乎,臨人以德!殆乎殆乎,畫地而趨!迷陽迷陽,無傷吾行!吾行郤曲,無傷吾足!
「已乎已乎,臨人以德!」算了吧!算了吧!你到處傳道「臨人以德」,好像君臨天下,到處散佈道德的思想,文化的觀念。「殆乎殆乎」,你危險極了,「 畫地而趨!」這四個字很重要,一般人的人生,都犯了這四個字的錯誤,自己畫了一個范圍在走。所以知識分子,讀書人,就是那個書獃子的樣子,畫地而趨,在自己那個范圍里鑽,認為天下就是這個樣子。
怎麼樣能夠解脫呢?就是不畫地而趨,自己不規定范圍,而超越於一切,那才是真正好的人生。
小結人間世
「 迷陽迷陽,無傷吾行!吾行郤曲,無傷吾足!」
「迷陽」就是路上那些荊棘,那些有刺的草木,會割傷人的手腳。「一邊走路一邊在念咒子,我現在出門了,路上的荊棘,壞的東西不要傷到我的腳,我走得很慢很小心,這些有妨礙的東西,千萬不要把我的腳傷到了。
山木自寇也,膏火自煎也。桂可食,故伐之;漆可用,故割之。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無用之用也。
山上的大樹,「自寇也」,本身長得太美麗了,太好了,所以招來別人的砍伐。「膏火自煎也。」那些能夠燃燒的油脂,這些動物身上有膏脂,會招來殺身呢,「桂可食」,肉桂是補品可以吃,可以做葯,「故伐之」; 「漆可用」,現在油漆是化學的,古代就是漆樹,這種樹流出的汁,可以漆東西,有利用的價值,「故割之」。
所以一般人都知道,生命活著要有用處,有價值。其實啊,人生的價值,自己覺得沒有用的,最有用;規規矩矩、老老實實活一輩子就好了,這是莊子的結論。看起來非常消極,對於社會、世界、人生是諷刺的;實際上,他一點都不諷刺,只是告訴我們四個字:「世路難行」。
《人間世》這一篇的結論,是說世間這一條道路,很難走的;生命要很有價值,自己處理生命要很有藝術;要懂得在哪個環境,應該要怎麼樣做。如果不曉得自處,會招來侮辱,招來傷害。
顏回要出來救世,想出來做帝王師,被孔子罵了一頓,自救都救不了,還想救世救人,不如先自救。所以孔子教他如何修道,修心齋,如何自利而後利人的道理。接著講了許多的故事,最後講到孔子的本身。孔子善於教人,不善於教自己,所以自己也憂傷悲苦一生,結果碰到裝瘋賣傻的陸接輿,罵了他一頓,實際上也是恭維了他一頓。
孔子一生之所以為聖人,在哪裡看到呢?不在四書五經上,而是在《莊子》上看出來。聖人之用心,明知不可為而為之,這就是救世聖人的觀念。
《人間世》告訴我們世路難行,並不是世路不可行,世路是可行的,要自己善於處理才行。
總結起來,這一篇告訴我們什麼呢?三個字,守本分。人要守本分,在什麼立場就做什麼事,處什麼態度;可是還有個大道理,《莊子》內七篇是連貫的,真正善於處世的人,世路固然難行,善於行世路的人是什麼人呢?是得了道的人。知道了《逍遙游》,知道了《齊物論》,然後知道了《養生主》,這三個內容都做到了,就是得了道的人,然後才入世。這個入世啊,隨便他怎麼玩法,都是他的游戲三昧。這四篇連起來,是一貫的宗旨,就是大題目大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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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莊子諵嘩
作者:南懷瑾
豆瓣評分:8.8
出版社:東方出版社
出版年份:2014-4-1
頁數:631
內容簡介:
南懷瑾先生講解《莊子》,自有一格,頗得《莊子》精髓——不斤斤於個別語譯,而是在旁徵博引的同時,重在對文章妙趣和精義的提示及精神內涵和意旨的闡揚,文思敏捷靈動,語言生動活潑,闡述通俗明白,實為當代讀者接近《莊子》的最好讀本。
作者簡介:
南懷瑾先生出身於世代書香門第,自幼飽讀詩書,遍覽經史子集,對國學鑽研精深,體認深刻,於中華傳統文化之儒、道、佛皆有造詣,更兼通諸子百家、詩詞曲賦、天文歷法、醫學養生等等,對西方文化亦有深刻體認,在中西文化界均為人敬重,堪稱「一代宗師」。
『肆』 莊子諵嘩-人世間(4)
太子的老師
顏闔將傅衛靈公大(太)子,而問於蘧伯玉曰:有人於此,其德天殺。與之為無方,則危吾國;與之為有方,則危吾身。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,而不知其所以過。若然者,吾奈之何?
顏闔奉到命令,去做太子的老師。心中很害怕,就去問衛國的賢人蘧伯玉,也是孔子最佩服的一個人。衛國的太子,「其德天殺」,這個人好殺,「與之為無方,則危吾國」,如果不教育他,只做個掛名的國師,將來這個國家會亡在他的手上。
「與之為有方,則危吾身」,如果正規地教育他,那我本身就會危險,可能會被殺頭,他將來可能恨我。
這位太子很聰明,聰明到「 適足以知人之過」, 看人家的缺點、毛病,看得很清楚,「 而不知其所以過 」,可是他永遠看不到自己的缺點毛病。
「若然者,吾奈之何?」你看我怎麼辦?
蘧伯玉曰:善哉問乎!戒之,慎之,正女身哉!形莫若就,心莫若和。雖然,之二者有患,就不欲入,和不欲出。形就而入,且為顛為滅,為崩為蹶。心和而出,且為聲為名,為妖為孽。
你問得好,「善哉問乎」!「戒之,慎之」,你要隨時警戒自己,處事隨時要謹慎。「正女身哉!」第一,你自己要做一個正人君子。
如何教育領導人
做大事業,處於混亂局面的時候,「形莫若就」,外形方面要顯得隨和,將就他;「心莫若和」,可是你的內心不同,要外圓內方,自己要非常平和,不能隨便,更要調和,不能他做壞事,你也贊成,那就不對。要想改變一個人是很難的,但是心裡不能夠隨便,要用平和委婉的方法引導,所以要內方外圓。
「雖然,之二者有患」,上面兩句話,任何人都很難做到,要是做到了也有毛病。「就不欲入」,比方外形跟他同流合污,你要怎麼樣我也跟你怎麼樣。但是「就不欲入」,不能深入,恰到好處。「和不欲出」,你自己內在心地要光明磊落,要端正,還要跟他保持和平祥和,但是外表絕不能表露出來!你的正道也不能夠暴露在外。
「形就而入」,他說處在這樣一個環境,碰到這樣一個人物,你外表上跟他也常常在一起,和藹招呼,形態同事,但是不要真的同進去了。「且為顛為滅,為崩為蹶」,不然你也都完蛋了,就變成顛倒滅亡崩垮了,最後為「蹶」,就要跌死了。
「心和而出」呢?外表跟人家一樣,內在自有道德的標准,但如果向人家表達自己,嚴重的宣傳自己,「為聲為名」,好像自己表示有學問有修養,那你完了,結果變成「為妖為孽」,變成外道、妖怪了。本來你是正道,為了一點名利心的驅使,你遭遇的後果,說不定連你的腦袋都要落地了。
彼且為嬰兒,亦與之為嬰兒;彼且為無町畦,亦與之為無町畦;彼且為無崖,亦與之為無崖。達之,入於無疵。
他幼稚你要跟著他幼稚,「彼且為嬰兒,亦與之為嬰兒」,「彼且為無町畦」,無町畦就是沒有方向沒有正路,「亦與之為無町畦」,那你也就要像白痴,不過你白得好一點點,有時候清醒一下,這樣才能夠領導。「彼且為無崖」,崖就是一個高高的標准。像太子沒有什麼標準的,你也要跟著像沒有標准。這三點你能做到才行,但是你不能糊塗。「達之,入於無疵」,你做人做事要通達圓融,不要古板;但是啊,一個人太圓融會出毛病的,太圓就變成滑頭了,所以又不能滑頭,要做到沒有一點瑕疵。
不自量力的螳螂
汝不知夫螳螂乎?怒其臂以當車轍,不知其不勝任也,是其才之美者也。戒之,慎之!積伐而美者以犯之,幾矣。
螳螂在路上,聽到車子卡卡卡的響,「怒」就是發怒,也是努力,它用盡力氣,想把車子擋住。「不知其不勝任也」,不自量力,「是其才之美者也」,雖然如此自不量力,但它有勇氣
「螳臂擋車」,就是莊子這里描寫而來的。這個話怎麼插在這里呢?上面這一段蘧伯玉告訴顏闔,為人處世,如何輔助一個老闆,這個大原則講完了,下面講,如果你不照這個方法去做,一定想要把他改正過來,那就像螳螂用臂擋車一樣,最後自己完了。不過完了是完了,歷史上留了名。
「 戒之,慎之!積伐而美者以犯之,幾矣 。」蘧伯玉說所以啊,你去要小心謹慎,你只能慢慢教育他,改正他。怎麼叫「積伐」呢?就是自伐,自己認為了不起,驕傲自己有功,叫做自伐。這種人自尊心很強,傲慢漸漸累積起來就是積伐。「而美者以犯之,幾矣」,你慢慢地獎勵、多多地鼓勵他,你就成功了。「幾矣」,這一點你再做好了就對了。
虎性 馬性 人性
汝不知夫養虎者乎?不敢以生物與之,為其殺之之怒也;不敢以全物與之,為其決之之怒也;時其飢飽,達其怒心。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,順也;故其殺者,逆也。
有沒有見過養老虎的人?要喂老虎吃肉的時候,寧可煮熟,不敢給它生的肉吃。「為其殺之之怒也」,這樣會養成它殺生的習慣和斗爭的習慣。同時也「不敢以全物與之」,寧可先剁開,「為其決之之怒也」,如果給它一整個的,還要用牙齒啃咬,用爪子按那個東西,有時候咬不下來,發了脾氣,就會出毛病。個性壞的人,就像這個老虎一樣。「時其飢飽,達其怒心。」要曉得它什麼時候餓,什麼時候飽,更要了解它怎麼樣會發脾氣。
「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,順也;故其殺者,逆也。」老虎跟人不是同類,但是它對於養它的人蠻好、蠻乖,因為給它吃的嘛!而且養老虎的人,順著老虎的性情興致而養,有時候老虎發了脾氣也會吃掉養它的人。
夫愛馬者,以筐盛矢,以蜄盛溺。適有蚊虻仆緣,而拊之不時,則缺銜毀首碎胸。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,可不慎邪!
那些喜歡養馬的人,看見馬尾巴一翹,就曉得它要大便了,立刻把籮筐放在馬後面接大便。要屙尿的時候,用海邊那個蛤殼(娠)來接它的尿。
有個蚊虻來咬這個馬,這個人看到了,「而拊之不時」,為了愛這個馬,拿那個蒼蠅拍,啪……打到馬身上去。馬被他一打,咚,頭轉過來一踢腿,就把他踢死了。馬屁拍到馬腿上,因為他打的地方不對了。「則缺銜毀首碎胸」,然後馬把那個韁鐵也咬斷了。
「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,可不慎邪!」這兩句話要注意,是做人的道理。任何一個人,各有自由的意志,老虎、馬、各種生物也是一樣,他那個習氣來了,什麼都轉不了。「意有所至」,心意專注在那一點上,一個人著迷的時候,你要勸他回頭是岸,他說岸在哪裡啊?苦海茫茫,回頭岸如何去?什麼般若呀!真如呀!都沒有用。所以「意有所至,愛有所亡」,明知道你愛他,有時候因為他自己的需要,那個力量一來,就忘記你愛不愛他了! 可不慎邪」!你要謹慎啊!
『伍』 莊子諵嘩-養生主(3)
獨立自主的生命
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:是何人也?惡乎介也?天與,其人與?曰:天也,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獨也,人之貌有與也。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。
公文軒看見右師很驚訝地說:「是何人也?」「惡乎介也?」怎麼只有一隻腳啊!「天與」,這個人是天生下來一隻腳嗎?「其人與?」還是因生病而變成一隻腳殘廢了呢?
「 曰:天也,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獨也 。」這是天然的。「非人也」,不是人為,是天命要我一隻腳來活著,我就一隻腳來活著。「 人之貌有與也」 ,,每個人身體的形態相貌雖不同,但各人有獨立的精神。人的生命活著,順其自然,有自己生命的形態和價值,不要受任何外界的影響。
我就是我。這個天生的,絕沒有什麼關系。這是外形,不能妨礙我們精神生命獨立的人格。所以,「人之貌有與也」是相對的,精神獨立的人格,生命的價值,不在於外形。因此我告訴你,我曉得了這個原則,所以我答復你,「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。」是天命,不是人為,自然得很,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!
澤雉十步一啄,百步一飲,不蘄畜乎樊中。神雖王,不善也。
「澤雉」就是江河邊上、曠野里頭的野雞,「十步一啄」,它走十步路,就在地上找吃的,抓蟲來吃。「百步一飲」,「不蘄畜乎樊中」,蘄就是蘄求,但它絕不蘄求自己關在籠子里。這自由啊!這多舒服啊!這個是它的生命!
「 神雖王,不善 也」,這個「王」字,等於這個「旺」字。你看關在籠子里的野雞、動物,還有那個孔雀,它把脖子一伸開,那個脖子一歪,哎唷,這是孔雀王,很了不起。再了不起也是關在籠子里啊!「 神雖王」,那個精神,雖然看起來像一個王一樣,「不善也」,並不好。其實我們大家都關在籠子里,這個宇宙就是個大籠子。
崇高必有墮落
老耼(聃)死,秦失吊之,三號而出。弟子曰:非夫子之友邪?曰:然。然則吊焉若此,可乎?
老子有一天裝死了,他的朋友秦失來吊喪。他看到老子的屍體,「三號而出」,大叫三聲,既不是哭,也不是笑,哈哈,叫三聲就走了,他這已經是很大的敬禮。「弟子曰」,老子的學生問,這個傢伙是誰啊?「非夫子之友邪?」不是我們老師的好朋友嗎?似哭不哭,似笑非笑,好像來諷刺嘛!「曰:然。」是啊!我是你老師的好朋友耶!「然則吊焉若此,可乎?」你來吊喪,又不行個禮,又不掉眼淚,大聲干吼幾聲,這個就可以嗎?
曰:然。始也吾以為其人也,而今非也。向吾入而吊焉,有老者哭之,如哭其子;少者哭之,如哭其母。彼其所以會之,必有不蘄言而言,不蘄哭而哭者,是遁天倍情,忘其所受,古者謂之遁天之刑。
「曰:然。」這個秦失講,當然可以啊!這是最高的禮貌。然後他就講, 「始也吾以為其人也,而今非也。 」他說我聽說你們老師死了,來吊喪,我還以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,現在到了這個地方一看啊,看到你們這些學生,都跟他學道的,結果學成這樣,我認為他不是人,他沒有資格做人,沒有得道。
「向吾入而吊焉,有老者哭之,如哭其子;少者哭之,如哭其母。」 我以前對於你們老師很敬佩,認為他夠得上是個人,等到我老遠趕來吊喪的時候,看了你們這個情形,我認為他還不是道友,不夠是個人。為什麼呢?剛剛我進來吊喪的時候,看到有些年紀大的人來吊喪,哭得不得了,好像死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傷心;許多年輕人來吊喪,哭得好像死了自己的媽媽一樣傷心。為什麼他們看到老子死了,哭得那麼傷心呢?年紀比他大的也哀他,年紀比他小的也哀他。哭是真情的流露, 「彼其所以會之」, 所以他們動了情感講不出來,必然會哭,「 必有不蘄言而言,不蘄哭而哭者 」,因為沒有言語可以表達出他們的情感而哭。可是這是普通一般人的感情,而你的老師老子呢?不應該是普通人,他是教導人超越人情、物理環境而超神入化的人,不但說「哀樂不存於胸中」,連七情六慾,都已經不動心了。
換句話說,得道的人,生死也不入於胸中,生死是一體了,活著是張開眼睛做夢,死了是閉起眼睛做夢,反正是夢中在游戲。結果呢!你們跟他學道的動了真感情,他死了以後,你們那麼大哭大叫大鬧的,可見你們沒有得道;換句話說,老子沒有把你們教好。所以他認為老子不是人,違反天然,「 是遁天倍情」, 這個天,不是普通的天,是違反形而上道。
人的感情有喜怒哀樂,不錯啊!很自然就有,可是一定要哭得像唱歌一樣大聲,把喉嚨哭啞了,才叫傷心嗎?他說這個感情已經作假了,不是真感情;「 忘其所受」 , 忘記了生命的本來。生命的本來是什麼?「積聚皆消散,崇高必墮落,合會終別離,有命咸歸死。」能積聚攏來,必定會有散開;到了最高處,必定要掉下來;有相會就有別離;有活著的生命,自然有歸宿的一天,這是必然的道理。所以「生者寄也,死者歸也」。生命的本性動一動,自然就有靜一靜的道理。「古者謂之遁天之刑」,他說,人啊,對於生死看不開,違反自然,在莊子的觀念這是逃避天刑。人有生必有死,有合會終有別離,就是這個道理。
適來,夫子時也;適去,夫子順也,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,古者謂是帝之縣解。指窮於為薪,火傳也,不知其盡也。
一個人生來活在這個世界上,順這個生命自然之勢來的,年齡到了要死的時候,也是順著自然的規律。所以,老子也提到「物壯則老」,一個東西壯盛到極點,自然要衰老;「老則不道」,人老了,這個生命就結束了,另一個新的生命要開始了。 換句話說,真正的生命不在現狀,現狀看到有生死,我們那個能生能死的那個東西,不在肉體的生死上,所以我們要看通生死。
「 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」,這才是最高的修養。《養生主》最後的結論,重點在這一句,把生命的道理看通了,「安時」,隨時隨地心安理得。「而處順」,即使人生除死無大事,把生死的問題看空了,看自然了,「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」,自己不被後天的感情所擾亂了。哀樂不入於衷,這個「衷」是內心,內心不被哀樂所困擾。
「 古者謂是帝之縣解」 ,中國古代的文化,一個「道」字,一個「天」字,一個「帝」字,有各種解釋。「帝」代表宗教性的上天的主宰,也代表哲學性形而上的一個本體、本來。這個帝字,不要當做真的有個有形的「上帝」解釋,不過作這樣解釋也可以,就是有一個生命的主宰。「縣解」這個「縣」就是「懸」字。 這個形而上生命的主宰,無法用世間的學問,世間的文字、語言來解釋,要最高的智慧去理解,理解了這個道理啊!就了了生死了。
無盡相傳的薪火
了了生死以後,「 指窮於為薪,火傳也,不知其盡也」。 莊子這里用的這個「指」,人們爭論得很厲害,為什麼用這個指頭的指?這個指是代表肉體,有人解釋這個指頭的指就是宗旨的「旨」。換句話說, 我們真正的生命就像火柴一樣,把它點燃了,這個火傳到蠟燭上去。火柴燒完了,火柴的形象沒有了,蠟燭接上那個光明,這一點光永遠傳接下去,所以叫「薪盡火傳」。火柴燒完了,但光輝永遠綿延不斷,「不知其盡也」,精神的生命永遠是亮的,而且無窮無盡。
莊子用這個方法來講,表達道家的思想同佛家、儒家的思想一樣。 我們一個人肉體的生死是現象,生滅生死是兩頭的現象。我們生命的根本,不在這個生死的現象上,那個能生能死的生命的光輝,是永遠不生不滅,無盡無休的。我們了解了這個道理,就對身體的死亡,以及生死之間,看得非常解脫,非常輕松,非常自在。因此,哀樂也就不入於胸中了。
養生主的三個故事
《養生主》第一個故事,提出來庖丁解牛,叫我們對於人生的生活,要超神入化,要造詣到解脫現象,如庖丁的殺牛一樣;雖然如此,做人做事還是要處處謹慎小心。跟著第二個故事,說明人活著,有超然不可拔而獨立的人格,不受外貌外形外境界的影響。 殘廢的不需自卑,用右師說明一隻腳的人,還要頂天立地活在世界上,天上天下唯我獨尊,絕不受外界的影響。
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卑感,任何的英雄都有自卑感,受不了環境的刺激,環境的打擊,自卑感自然就產生了。所以,常常一個非常傲慢的人,就是因為他自卑感太重。自卑感太重,自然就傲慢,因為那個傲慢,是對於自卑的防禦,深怕別人看不起我,所以自己要端出那個架子來。如果沒有自卑感的話,就很天然, 你看得起我,我還是我,看不起我還是我,我就是我,我就是那個樣子。你看得起我也好,看不起我也好,他說一切都很自然的,就是這個道理。
到達這個境界,真的認識了自我,頂天立地,古往今來,無非一個我。因此活著時能夠看破了生死,在年老病苦,生死來去的時候,就一點無所恐懼,很自然地接受一切。換句話說,對於生死也不自卑。我們為什麼怕死?自卑,覺得死了不曉得到哪裡去。他告訴我們,死了沒有到哪裡去,我的那個能生死的生命,永恆常在,薪盡火傳,精神的生命永遠是光輝的,水遠是亮著的,「不知其盡也」,是無窮無盡的。
『陸』 莊子諵嘩-齊物論(4)
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;以馬喻馬之非馬,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。天地一指也,萬物一馬也。
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謂之而然。惡乎然?然於然。惡乎不然?不然於不然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無物不然,無物不可。故為是舉莛與楹,厲與西施,恢恑憰怪,道通為一。
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毀也。凡物無成與毀,復通為一。唯達者知通為一,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;適得而幾矣。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,謂之道。
天地萬物一匹馬
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;以馬喻馬之非馬,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。天地一指也,萬物一馬也。
(用手指來說明手指不是手指,不如用非手指來說明手指不是手指;用白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,不如用非白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。從道通為一、萬物渾然一體的觀點來看,天地無非一指,萬物無非一馬,沒有什麼區別。)(此解釋來自讀者參考的另一本書)
喻指又非指,非指又喻指,喻馬又非馬,非馬又喻馬的,搞了半天,究竟你指馬呢?還是馬指你?搞不清楚。
「 天地一指,萬物一獅子」。這個宇宙萬物等於一個獅子一樣,獅子全身,有頭有尾有腳,有無數的毛,每一根毛都代表了這個獅子,但是每一根毛,也都不是這個獅子
「天地一指也,萬物一馬也」,這是莊子的名言,很多人因之而悟道,莊子這句話是表達心物一元的道理。這個天地是一指,不是這個指頭,而是這個指頭所指的。「 萬物一馬也」,宇宙萬物,不過是一匹馬一樣。
最終的一同
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謂之而然。惡乎然?然於然,惡乎不然?不然於不然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無物不然,無物不可。故為是舉莛與楹,厲與西施,恢恑憰怪,道通為一。
是非觀念使我們產生認定,認定應該或不應該,「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」。這個可以不可以,都是我們的主觀來的;是我們的念頭認為可以就可以,不可以就不可以。宇宙間沒有離開心以外的是非觀念。他的結論告訴我們,「道行之而成,物謂之而然」。 我們要想成這個道,想返回到形而上道里頭,只有實行,只有真正行道才能成道。
「物謂之而然」,宇宙萬物我們認定對就對了,不對就不對。認定這個東西叫什麼,就叫什麼,一切都是唯心作用。所以形而上的道,「行之而成」,是要修行才做得到;形而下的萬物是人為的,認為怎麼樣就怎麼樣,就是「物謂之而然」。
「惡乎然?然於然,惡乎不然?不然於不然。」他說:「惡乎然?」怎麼樣才叫對了呢?「然於然」,你的觀念認為對了,它就對了,還是唯心作用;「惡乎不然?」怎麼樣認為不對呢?「不然於不然。」這個不然是你的觀念認為不對就不對。
物固有所然」 ,物體都有它所以然的特別性能;「 物固有所可」 ,所以萬物,都有它應該的本位和立場。水有水的用處,火有火的用處,形而下是這樣。但是從形而上來講,「 無物不然,無物不可」。 歸到道體呢,水火都變成原來那個能量,只是一個能量,因此它說明一個道理:「 故為是舉莛與楹,厲與西施,恢恑憰怪,道通為一。 」「莛」是茅草的一個桿桿,「楹」是一根大柱頭,「厲與西施」, 「厲」是一個非常丑的醜八怪;「西施」是古代第一美人。人的現狀、個性、心理等都不同,他只講了四大類:「 恢 」,是胸襟豁達,很寬大,什麼事情都不在乎;「 恑 」,胸襟很狹小;「 憰 」,很奸巧;「 怪 」,很怪異。這四種是外在的現狀,各有各的不同。
丑的是丑的,漂亮是漂亮,細的是細的,粗的是粗的,胸襟大的就是大,窄的就是窄的,奸巧就是奸巧,古里古怪的就是古怪的,各個不同,現象不同,作用也不同,就是「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」。
但是,「道通為一」形而上講起來是一個東西。譬如一個人,好看的與不好看的,死了以後都變成白骨,白骨變成灰,漂亮與不漂亮都一樣,都是空,那個是「一」;茅草桿同大柱頭,化成了灰也是一樣,這也是「一」。所以恢、恑、憰、怪,到了最後,還是「道通為一」。
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毀也。凡物無成與毀,復通為一。唯達者知通為一,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;適得而幾矣。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,謂之道。
「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毀也。」這也就是物理的道理。 一個東西分化了的時候,也就是成功的時候。 譬如稻子割下來,加工磨成粉,分化開了,可以分做成很多好吃的東西,「其分也成也」,分散開就是另外一個生命的開始。等於夫妻結婚,生了十幾個孩子,這兩個人的分化成了一個大家庭。但是,「其成也毀也」,就是「方生方死」之死。 當成功的時候,也就是開始毀壞的時候。 譬如這個房子,當我們蓋成功開幕的時候,這一天已經開始在毀壞了,慢慢地壞,這個房子總歸要壞。所以結論是 「凡物無成與毀,復通為一」。天地萬物,沒有哪個叫做成功,沒有哪一個永遠存在的,也沒有永遠毀壞的。空久了以後,自然會形成有。這個形成的有,加上許多因緣的構合,自然會有,是自然的有,最後還是歸到一。
平凡的高智慧
「 唯達者知通為一,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;適得而幾矣。」
天地間的事情,從形而上道體上講,沒有成敗是非善惡。而形而下萬有的現象是不齊的,形而上是齊的,「復通為一」。「唯達者」,只有真正得了道,通道的人,「知通為一」,歸到形而上是一體的;這個一也不是一,而是絕對的。所以得了道的人,「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」,始終是不用。所謂「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」,這就是《中庸》的庸。這個庸也就是「用」的意思。
「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」,只有通了道的人,才得這個庸,中庸之庸的作用。為什麼呢?他自己這里有話解釋,「適得而幾矣」。得到了這個,也就是上面所講,「得其環中,以應無窮」。圓的中心是直的,直道而行,不是走彎曲路。「適得」,得到了這個道理。「而幾矣」,幾者,是差不多了。
「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,謂之道。」什麼叫「不用而寓諸庸」呢?庸不是馬虎,不是差不多,而是得其環中,恰到好處。換句話說,庸也不是後世所講的庸庸碌碌,叫笨人為庸人的庸。高度的智慧,高到了極點,但是看起來很平凡,這個才是庸的道理,得其環中之應用。
暮四朝三不習慣
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,謂之朝三。何謂朝三?曰:狙公賦芧,曰:朝三而莫四。眾狙皆怒。曰:然則朝四而莫三。眾狙皆悅。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,亦因是也。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,是之謂兩行。
這一段是罵世人的,也是最高明的警告世人。我們人就不曉得用這個庸,自以為聰明的人,都喜歡亂玩弄自己的聰明,所以聰明反被聰明誤。笨人吃虧在哪裡啊?不曉得玩弄自己的笨,所以更笨。聰明的人玩弄自己的聰明,所以也笨。那麼這些人為什麼笨?「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」,都是把自己的精神和聰明,向一點上鑽。這個一,不是道復通為一的一,是向牛角尖那一點上鑽。「而不知其同也」,而不曉得向大同方面鑽。 這些人叫什麼?就叫朝三暮四。
世界上的人,都是像這一批被高明的人玩弄的猴子;反正是七個板栗給你吃就是了,時間安排的不同,位子安排的不同,你不曉得有多高興!罵你一聲混蛋,你就氣得要命;喊你一聲老太爺,您好您好,對不起,您天下第一,萬歲,你就高興了。實際上啊,都是被人家玩弄。這就是朝三暮四,暮四朝三的道理。所以他最後的一句結論,「名實未虧」,等於這個喂猴子的老頭一樣,板栗一天還是餵了七個,並沒有變,只把觀念變一變,大家就受不了啦。
懂得調和的人
「 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,是之謂兩行。」 形而上的道無是亦無非,無善亦無惡;形而下有是非,有善惡。那麼得道的聖人處形而下道,人與人之間,怎麼處呢?一個字「和」之以是非,是非善惡要調和。這個「和」就是中庸的「庸」。所以有人提出來,《中庸》是根據《莊子》來的。《中庸》又提到中和這個「和」, 「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」。所以得道的聖人,曉得形而下有是非,而且愈來愈尖銳,所以只有調和它,把是非中和了。能中和了,在形而下的人道,就好多了。
但是,還要進一步「而休乎天鈞」。這是莊子的名詞。天就是代表形而上道;鈞就是平衡;像天地一樣的公平。怎麼叫做天地一樣的公平呢?有了白天給你鬧,還有夜裡給你休息呢!這又是很公平了。這個中間的調和,要參透天地之間的造化,而休乎天鈞,莊子說這叫做「兩行」。
(萬物有分必有成,有成必有毀。所以從總體上說,萬物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完成和毀滅,始終是渾然一體的。只有通達之人才可能懂得萬物渾然相通的道理,為此他們不用固執常人的成見,而寄託在萬物各自的功用上。這就是隨順事物的自然罷了。隨順自然而不知所以然,這就叫做「道」。辯者們竭盡心力去追求一致,卻不知道萬物本來就是混同的,這就是所謂的「朝三」。什麼叫做「朝三」呢?有一個養猴的老人,他給猴子們分橡子,說:「早晨三升,晚上四升。」眾猴聽了很生氣。老人改口說:「那麼就早晨四升而晚上三升吧。」眾猴聽了都高興起來。橡子的名稱和實際數量都不曾增損,而猴子們的喜怒卻因而不同,這里養猴老人不過是順從猴子們的主觀感受罷了。所以聖人不執著於是非,而依順自然均衡,這就是物我並行,各得其所。)此段來自另一本參考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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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莊子__(上下冊)
作者名:南懷瑾
豆瓣評分:8.9
出版社:上海人民出版社
出版年份:2007.6
頁數:400
內容介紹:
《南懷瑾講述:莊子諵嘩(上)》內容簡介:《莊子》一書內容博大精深,涵蓋世間、出世間的重要觀念法則和人生修身養心之道,是中華文化最偉大不朽的經典之一。《莊子》文章汪洋恣肆,儀態萬方,但於現代人來說,卻不免有其論莫測高深,其文艱深難明之感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南先生講解《莊子》於台北十方書院,游乎經史子集,博征佛道乃至西方宗教學術觀點,闡揚《莊子》之宗旨大義,清晰明白,通俗生動,精義迭出。據南先生的講解錄音整理成書的《莊子諵嘩》是現代讀者閱讀、理解《莊子》的最好讀本。
作者介紹:
南懷瑾先生一九一八年誕生於浙江溫州樂清一個世代書香之家,抗日戰爭時期投筆從戎。後赴台灣,執教於台灣文化大學、輔仁大學。又遠赴美國、歐洲等地,考察講學。門生弟子遍天下。先生長期精研國學,讀書數十萬卷,於儒、道、佛皆有精湛造詣,兼通諸子百家、詩詞曲賦、天文歷法、醫學養生諸學,對西方文化亦有深刻理解,學貫中西,著作等身,堪稱一代宗師,在中西文化界享有巨大聲望
『捌』 莊子諵嘩-德充符(1)
春秋戰國的文化,道德這兩個字是分開的。現在由《逍遙游》、《齊物論》、《養生主》,講到第四篇的《人間世》,說道的充實。道是體,就是內涵,是每人學問修養的內涵;德是用,得了道禮能夠起用,是用世之道。世路固然難行,《人間世》講的重點是,在難行中,如何以最高的智慧、最高的藝術去行,那必須要有德行的充實,德性的充滿。德性要如何充滿呢?莊子就在《德充符》這一篇,用寓言,用高度的文學筆調,用他藝術的手法,繪出來人生的一幅圖畫。
王駘是何等人
魯有兀者王駘,從之游者與仲尼相若。
魯國有一個「兀者」,沒有兩條腿的人,不曉得是生來的,還是後來受傷去掉的,這個人名叫王駘。跟他學的人很多,比孔子還多,他的名氣跟孔子一樣大。
常季問於仲尼曰:王駘,兀者也,從之游者與夫子中分魯。立不教,坐不議,虛而往,實而歸。固有不言之教,無形而心成者邪!是何人也?
常季是孔子師友之間的人。問孔子,王駘兩條腿沒有了,他的學生很多,名氣之大和你一樣。「中分魯」,把魯國分一半,你的名氣一半,他的名氣一半。「 立不教,坐不議,虛而往,實而歸。 」他沒有上過課;也沒有什麼指責你、罵你、勸導你,可是怪了,只要你一見到他,「虛而往」,原來什麼都不懂的人,一拜門跟他以後,「實而歸」,都會非常充實地回來;滿腹經綸,什麼都懂了。
「 固有不言之教」,用不著說話的教育,「無形而心成者邪!」外形一點不著痕跡,心裡頭悟道。 「是何人也?」王駘是什麼人啊?
仲尼曰:夫子,聖人也,丘也直後而未往耳。丘將以為師,而況不若丘者乎!奚假魯國,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。
他是真正的聖人,得道的人。我孔丘心裡早想去做他的學生,「而未往耳」,不過還沒有去,我都准備拜他為師,何況一般還不及我的人呢!更應該拜他為師了。豈止魯國的人應該拜他為師,我准備號召全天下、全世界的人拜他為師。
常季曰:彼兀者也,而王先生,其與庸亦遠矣。若然者,其用心也獨若之何?
一個沒有腿的人,超過了先生你。他的作用高深遠大。假定他像你老師所講的這么了不起,他傳心的心法在哪裡?
仲尼曰: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與之變,雖天地覆墜,亦將不與之遺。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,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。
世界上有一個大問題,就是人的生死問題,這位先生啊,已經了了生死,得了道的。「而不得與之變」,生死同他都沒有關系。進一步說,不但生死了了,「 雖天地覆墜」, 這個世界毀滅了,地球都完了,同他也沒有關系;「 亦將不與之遺 」,他可以超然而獨立物質世界之外。「 審乎無假 」,「審」和「無假」的意思是,透過了物理與精神的兩面,能夠參究到達智慧了解一切,不需假借其他的東西。王駘這個人已經超越了,不需要一切的依賴,不需要一切的假借。「 而不與物遷 」,他不會隨著物理的變化而遷流。
「 命物之化」 , 我們任何人,一切萬物,一切的眾生,生命都受物質變化的影響,而這位老兄王駘先生啊,不與物遷,不受影響,因為「守其宗也」。宗,這里是叫道,西方東方叫法不同,反正有這個東西,萬變不離其宗。
山不山 水不水
常季曰:何謂也?仲尼曰:自其異者視之,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皆一也。
老師啊,你講些什麼話啊!
「 自其異者視之,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皆一也。」
任何一件事,任何一個東西,任何一個人,「自其異者視之」,如果你戴了有色的眼鏡來看,或從不同的角度來看的話,你的觀念觀點都不同。
肝跟膽連在一起的,可是從不同的角度看呢,肝跟膽,猶如楚國跟越國一樣。用春秋戰國的形勢來比方,楚越互相爭強爭霸,兩個地區不同,國家國勢也不同。
「 自其同者視之」,站在一個統一的觀念來看,換一個角度來看,「萬物皆一也」,萬物是一體的,就是一個。
人生也好,道也好,每一個人只抓住了一點,蒙蔽了自己的智慧,如果這樣去看形而上的道,看形而下的萬物,那就糟了;因為各有各的見解,越看越生氣。如果得了道的人,從超然的立場,從另外一隻智慧的眼睛來看,則天下的萬物皆是一體,都很可愛,都同我自己一樣,沒有什麼分別。怎麼叫做得道呢?就是得道人的智慧,無分別智。如果用有分別的觀點來看呢,肝膽就是楚越,我們把他們看成冤家;假使用無分別智來看呢,矛盾的東西,都不矛盾,都是同一的。
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游心乎德之和;
「 夫若然者」,所以,你要懂得這個道理,那麼就懂得修道了,懂得了道德。「 不知耳目之所宜」, 你能夠每天忘記了耳朵,忘記了眼睛,不被聲色所轉,不被外境所誘惑;到這個社會上張開眼睛,張開耳朵,忘記了眼睛所看,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;聞聽到聲音,不是聽不是看,但是都知道了。也都看見,也都聽見,但同你的心理都不相干,就是「不知耳目之所宜」,忘記了聲色耳目。
那麼你的心在哪裡?「 而游心乎德之和 」, 心境永遠是平靜、安詳的,不因外在的聲色而擾亂了你的心境,游戲於這個世界,就是道之用。
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,視喪其足猶遺土也。
修養到像王駘先生一樣,他看世界上一切的東西,無分別,好的跟丑的,一樣的都很好,既沒有好看,也沒有難看。你說他看到了嗎?看到了,可是心中無分別,很和怡,很安詳,很平和。而且看萬物「視其所一」,他只看到了這么一個東西,沒有美醜、善惡、是非的分別,都是一體。「而不見其所喪」,他沒有看到任何的缺點,也沒有看到任何的優點長處 。 你認為他是殘廢沒有腿,但他忘記了自己有沒有腿,心境能夠修養到這個工夫時,無腿也可以走路,神足通。
常季曰:彼為己,以其知得其心,以其心,得其常心,物何為最之哉?
「彼為己,以其知得其心」,他明心見性了,他總算找到自己的心,因此他善用他的心了,「以其心,得其常心」,得了自己真正的常心了。這個心是永遠不變的;也無所不在,無所在,這個心他把握住了。「物何為最之哉?」因此萬物對於他不相干,也不會動搖他的心了。
人能修養到不為眼睛所騙,不為耳朵所騙,此心永遠安詳,在這個世路難行之中,很幸福地行去。這就是道的用,就是德,修養到這個境界,才算有道德之人。
知止而後定
仲尼曰: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,唯止能止眾止。
莊子借孔子的嘴講出來,「人莫鑒於流水」,流水不能做鏡,你心中像流水一樣的雜念妄想不能靜止,就永遠不能見道;「而鑒於止水」,必須要把心波的識浪停止,靜止,才可以明心見性。「唯止能止眾止」,唯有真達到止的境界、定的境界,才能夠停止一切的動相。如果心念不能像止水一樣澄清,就永遠沒有智慧,永遠不能悟道;而生命之流,永遠沒有辦法自己作主,永遠沒有辦法了脫生死。
我們人的思想紊亂、痛苦、煩惱,就是因為心念不能得止;心念得止是一個內在的基本修養,然後外在的行為也要做到止。所謂止,人生認定一個目標,一個途徑,止於某一點,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!不是散亂,不是隨便,不是做一件什麼事業,而是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。
受命於地,唯松柏獨也在,冬夏青青;
一切的草木,唯有松樹柏樹,「溫不增華,寒不改葉」。夏天熱的時候,沒有特別青;到了冬天冷的時候,也沒有凋零,它永遠都是常青的。這個道理說明什麼呢? 止。松柏之性永遠常新不變,人生的境界,自己也要找一個常道;要做個善人,做個好人,用哪一種善法,就向哪一條路上去做,必須先要有個定力。所以它引松柏說明,「受命於地,唯松柏獨也在,冬夏青青」,無論冬天夏天,它溫不增華,寒不改葉,永遠常青。
受命於天,唯舜獨也正,幸能正生,以正眾生。
人受命於天地之正氣,要以舜做榜樣。「幸能正生,以正眾生」,一個人,唯能夠自正,才能夠正眾生。也就是儒家所講的己立立人;佛家嘛,自度度他;所以儒釋道三家,路線都是一樣的。
那麼,人如何能做一個正人君子呢?必須先要止,心境才能夠定,見解也定;就是見地見解要正。用現在的話來講,觀念要確定,要不變,不受環境的影響,一個觀念勇往直前。
有始有終
夫保始之徵,不懼之實。勇士一人,雄入於九軍。將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猶若是,
「保始」就是開始的起心動念,也就是所謂人生觀的開始,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。「之徵」是後果,一個人要有始有終,就是孔子講過的,「久要不忘平生之言」。
「不懼之實」,在人生的途徑上,無所恐懼,勇往直前。一個人什麼都不怕,不怕死不怕鬼,都容易;但是很怕人生。生活的逼人,環境的壓力,久了以後,你對於社會對生命,會產生一種恐懼,人會自然到這個地步;幾乎沒有一個人對人生的路途不產生恐懼的。古人的詩講,「世事茫茫難自量」,人都有這個感覺,前途如何,後途如何,不知道,所以人生就有很多的恐懼。
我們要做到人生「不懼之實」,就是要實際做到不懼。 「保始之徵,不懼之實」,這兩句話很重要,要想求好的結果,就要注意有好的開始,這就是保始之徵。一個人確定了道德的途徑,要不懼一切,不怕,無恐怖,這就是不懼之實 ;不管受什麼挫折,都還是直正地走這一條路。下面他用勇士做比喻。
「勇士一人,雄入於九軍」,在戰場上作戰的時候,一個大勇士,發奮前沖,千軍萬馬在所不顧,一人一馬就沖進去。那麼這些人為了什麼?「將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猶若是」,為了成功,為了勝利,當時一股勇氣,生死都不顧。最後呢?如兵法所謂「置之死地而後生」,他成功了,成名了,這是慷慨、專心、視死如歸的一股勇氣。
這一節說明怎麼樣修止,怎麼樣得天地之正,就是《大學》講的,所謂正心、誠意。怎麼樣得正?必須要有勇氣,有決心,面對人生,面對自己確定的目的,一直地向前去,這樣的人,沒有不成功的。
有道者如何生活
而況官天地,府萬物,直寓六骸,象耳目,一知之所知,而心未嘗死者乎!
這更進一步了,前面說一個有勇氣的人,已經了不起了,那是要有定力才行,在千軍萬馬中,無所顧忌。凡是想成功的人,都要有這個決心,也要有這個定力。但是 比人世間成功的人更偉大的,就是修道的人;因為修道的成果是「官天地」,官就是管,天地宇宙在他的手裡,受他的掌握,而他並不受宇宙物理的法則所左右。「府萬物」, 「府」就是包羅的意思,是一個宮府,什麼東西都可以放得進去。就像大房子,什麼東西都可以容納。「府萬物」就是容納了萬物。
「 直寓六骸」 ,六骸是莊子所提出來的,就是整個的身體。頭尾,及兩手兩足四肢。人到了「直寓六骸」這個境界,這個身體,自己並不當成身體了。「 象耳目 」,眼睛耳朵,看東西聽聲音,只是象徵性地用一用,不會被眼睛或耳朵騙了。
「一知之所知,而心未嘗死者乎!」得道的人,智慧當然高得很,沒有任何一點不知道,他為什麼有那麼高的智慧?答案是,他只有一個東西,就是莊子現在提出來的,只有「一知」。這一知就是覺悟,普通叫做悟道;這一知,就是生命中本有的智慧, 根本智。一個人得了根本的這一個智慧後,宇宙萬有一切的學問,一切的事理,都明白了。
所以修道人「一知之所知」,他得了根本智以後,這「之所知」,是講差別智,這個根本智得到了以後,宇宙萬有的一切學問都明白,差別智都有了,差別智也叫做一切智。所以「而心未嘗死者乎」!他心裡頭了了生死,永遠沒有死,不生不滅,永遠常在的,永遠是活著的;就算是這個肉體死了,他也沒有死。他說,一個人修養到這個程度,了了生死,就是有道之士。
彼且擇日而登假(遐),人則從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!
這種有道的人,活在這個世界上,等到有一天,他不願意玩了,就登遐升華而去。「人則從是也」,一般人所看到的只是他走了,不在這個人世間罷了。「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!」這種人,哪裡會把人生這些境界、物理世界放在心裡!
『玖』 莊子諵嘩-齊物論(2)
神氣 智慧
大知閑閑,小知閑閑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其寐也魂交,其覺也形
「 大知閑閑」, 真有大智慧的人,他是有范圍的,有道德的標准。「 小知閑閑 」,小聰明的人,閑閑,玩小聰明,懂了一點點,自己以為了不起。那是小智。
「 大言炎炎」 ,炎者,炎光也,火燒得很大,光明很大,所以也是炎光。說的大話大道理,等於放光動地。「 小言詹詹」 ,小道理詹詹,看起來好像有所建立,但並不究竟。
所謂「魂交」,是魂跟氣交。氣就是魄,所以我們叫氣魄。「 其寐也魂交」 ,真正睡著了,神氣兩相交,所以第二天精神飽滿;沒有睡好的話,神氣沒有交媾,那樣就不行了。「 其覺也形開」 ,睡醒了像花一樣,神跟氣都充沛了,因為他兩個相交了一夜。睡夠了,咚,起來,充滿了氣與神,花一樣張開了。
前兩句講智慧的境界,知識的境界;中兩句講說話的境界;後兩句講睡著了及醒了的境界;六句話其實都相關的, 神氣充足的人智慧就高,精神充沛有大智,不充沛只有小智。神氣充足的人,就是大言,不充足的人小言。這都是由神與氣兩個東西來的。
下面形容一個人思想用多了,用心過度魂魄分開了。
與接為構,日以心斗。縵者,窖者,密者。
這是形容心理狀況,它說普通一個人,不懂神氣相交的道理,所以睡醒後,一接觸到外界的環境「為構」,就整天用心思,勾心鬥角。「 日以心斗」 ,一天到晚,自己的心裡在斗爭,自己跟自己過不去。斗到什麼程度呢?莊子形容得很妙,形容人都在欺騙自己。「 縵者」 ,好像把東西密封起來,外表塗上油漆,自己欺騙自己。自己坐在那裡胡思亂想。「 窖者 」,心中不停地在打主意。「 密者」 ,他在那裡保密。縵、窖、密者,莊子一句話「 日以心斗」,自己在那裡搗鬼,心裡鬧斗爭 。
「 其溺之所為之,不可使復之也」 ,消耗掉的,及失去的東西,不可能再恢復。「 其厭也如緘,以言其老洫也」, 魂魄精神都沒有了,所以對這個世界萬事都很討厭,灰心到了極點,嘴巴也封起來了,問他什麼都懶得回答,搖搖頭,沒有興趣了。
「 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 。」快要死的那個心,一點陽氣都沒有。這一段,莊子形容人如何消耗自己的神與氣,到達了那可憐的境界。
心態 情態
喜怒哀樂,慮嘆變慹,姚佚啟態;樂出虛,蒸成菌。
慮」是思慮、思想;「嘆」是思想引起的感慨,由感嘆發出聲音來,所以由慮而到嘆;再由心理的變化進而到了「慹」,就是佛學所講的執著,抓得很緊。由於內在的執著,而表現於外的形態,就是「姚佚啟態」。「姚」就是放任,也就是我們現在講的浪漫,開放,隨便;「佚」就是懶惰;「啟態」就是變成生活的各種形態。
樂器是空的,也就是虛的。尤其我們吹簫吹笛子,彈琴奏樂的時候,心靈也要很清虛空靈,沒有雜念,然後才能發出優美的音樂聲。這就是樂出虛的道理,是一種觀念。道家的解釋則不同,認為是樂(勒)出虛,一個人心裡太高興的時候,氣散了虛了;高興到極點,或悲哀到極點,都可以造成人的死亡。這兩種說法都成立,重點在於不管是樂(岳)出虛,或者是樂(勒)出虛, 只要人的心理同生理作用,向外發展得越厲害,就越空虛。尤其是高興,越高興氣越虛,心境也越虛;如果向內收縮,悶在里頭,則「蒸成菌」。因為心理的作用,使生理產生了變化。我們郁悶的心境久了以後,生理上容易產生許多的病。
生命存在與意識流注
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,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非彼無我,非我無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為使。
我們的心理與生理,互相變化,晝夜相代。
「 而莫知其所萌 」,可是我們找不出來心理變化作主的是誰,「已乎,已乎!」算了吧!算了吧!「 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 !」既然找不出生命的來源,只好把晝夜活著的既有現象,當成人生就是這個樣子了。「 非彼無我」, 彼就是他。不是他,沒有我。「 非我無所取」, 不是我,抓不住東西,「 是亦近矣」 ,這樣差不多吧!彼就是物,我們現在的生命存在,就是生理身體;非彼,沒有他(身體),顯不出我的作用。我又是什麼?靈魂。如果沒有「我」這個靈魂在身體內,則這個身體只是肉架子,一點用都沒有。「 非我就無所取」, 你能夠這樣去了解的話,「 是亦近矣」, 就差不多了。
主宰是誰
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眹。可行己信,而不見其形,有情而無形。百骸,九竅,六藏,賅而存焉,吾誰與為親?汝皆說之乎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為臣妾乎?其臣妄不足以相治乎?其遞相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?如求得其情與不得,無益損乎其真。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盡。
若說有一個作主宰的,「而特不得其眹」。眹是找不到一點影子,找不出一個真的我來。找不出生命的真正主宰,而主宰又是個什麼東西呢?只有在我們每天生活中,好像有個思想,有個行動在動。「己信」,好像覺得我是在動啊!這個東西好像就是我。「而不見其形」,但是又找不到他的形狀。
究竟愛的是什麼?還找不出來,所以說,雖然是 有情但是無形 。
「 百骸 」,他講這個身體百骸,是很多的骨頭湊攏來的。「 九竅」 ,人身上有九個洞,兩個鼻孔、兩個眼睛、兩個耳朵、一個嘴巴,七個在頭部,身體下面兩個,一共九竅。「 六藏」 ,身體子里頭有五臟: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;六腑:大小腸、胃、膽、膀胱、三焦。「 骸而存焉 」,把這些東西合起來,變成一個機器叫做人。莊子這個說法,與以後傳來的佛學說法一樣。
「 吾誰與為親 ?」哪一樣是自己最親愛的?「 汝皆說之乎?其有私焉? 」或者是說,你這個生命存在的一根頭發,一個指甲,全體自己都很喜歡。「 皆說之乎? 」這個「說」字,同「悅」是一樣的。「 其有私焉 ?」或者說,特別愛眼睛?特別愛嘴巴? 如是皆有為臣妾乎 ?」如是,像這樣仔細研究下來,沒有一樣喜歡,也樣樣喜歡,因為那都是屬於我的,是我的生命。這等於一個皇帝,萬臣子民都屬於他的,都是他的孩子眷屬。
換句話說,這個身體是生命存在暫時之所屬,等於房子及財產的產權是屬於我的,但是他畢竟非我之所有,生命結束了,它也就不屬於我了。所以說這個身體,生命的存在,「如是皆有為臣妾乎?」或者說,「 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」 理論上講,這些子民個個都很可愛,但是他們彼此之間,「不足以相治乎?」彼此都不服氣,彼此都不友愛。「 其遞相為君臣乎?」這 是說身體的內部互相作主,是民主的。「 其有真君存焉 ?」找找你的身體,看裡面是不是有一個真正作主的東西存在? 「如求得其情與不得,無益損乎其真。」 莊子同禪宗一樣,處處是話頭,講到某一個地方,給你一個問題,他不給答案。他有沒有答案?好像又有答案。
迷悟不二
你找找看,在我們這個生命存在中,有沒有一個真正的主宰呢?你找找看。「 如求得其情與不得」, 假定你找出來了,好像找到了,有一點影子,或者是找不出來生命的主宰,「 無益損乎其真」; 他說都沒有關系,找到了,對現有生命不會多出來什麼;找不到,對現有生命也少不了什麼,還是照舊地活下去。對於那個真正生命主宰來說,不管你找不找得到它,對它都沒有損益。
這幾句話,等於後世禪宗所講的 迷悟不二 。開悟了與不開悟一樣,表面上看起來是一樣的,迷悟不二,不二是沒有兩樣。換句話說, 這個生命真宰是不垢不凈,不生不滅,不迷不悟,不多不少,不死也不生,永遠就是這樣。不管你懂不懂得它,它仍是一樣。
既然迷悟不二,我何必悟道呢!迷掉也一樣嘛!找這個真宰干什麼?為什麼又想要懂得它呢?這些理由在什麼地方?
下面告訴你,如果找不到的話,「 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盡」。 一有了父母給我們這個身體,有了這個生命,你覺得自己是活著,實際上是活著在等死。
與物相刃相靡,其行盡如馳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
我們現在這個生命,看起來是存在,實際上,說白一點就是活著在等死。我們這個生命活著, 「與物相刃相靡」。 與外界的萬有,與物質世界的一切,彼此像一把刀一樣,互相在爭斗,互相在剋制,也互相在欺騙,也互相在侵害。在侵害的當中,彼此又覺得很享受,所以相刃相靡。實際上,我們這個生命, 「其行盡如馳」, 「 行盡」一天天向前走,走向那個盡頭;「如馳」像馬跑一樣的快。「 而莫之能止」, 停止不了,沒有辦法把生命永遠停留在這個現實的世界。「不亦悲乎!」多可悲哪!
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,可不哀邪!人謂之不死,奚益!其形化,其心與之然,可不謂大哀乎?
一輩子忙忙碌碌,做什麼呢?「役役」做別人的奴隸,做物質的奴隸,做自己身體的奴隸。成果在哪裡呢?「 而不見其成功 」,最後啊,一無所成地跑掉了。「 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,可不哀邪! 」苶然,這個茶是形容。苶然,就是這樣的。「疲役」,為生命疲勞到極點,這一輩子做奴役都在疲勞狀態。「 而不知其所歸」 ,結果我們真正的歸宿在哪裡?找不到。「可不哀邪!」「 人謂之不死,奚益 !一個人活到長命百歲萬歲,活著有什麼用呢!
「 其形化,其心與之然,可不謂大哀乎? 」他說,你活了一百歲的時候啊,那個心情同小孩的心情完全兩樣。我們明天的心情同今天的心情,也都兩樣。形體變化,「其心與之然」,你心理隨著體能的影響也變化了,這是真正的大悲哀。
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其我獨芒?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
人生啊,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,茫茫然嗎?「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其我獨芒?」或者是說,只有我自己沒有明白,沒有悟道,是茫茫然莫名其妙的。「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」人類中也有人找到生命的本來,並不茫茫然的嗎?
誰是 誰非
夫隨其成心而師之,誰獨且無師乎?
一個人如果跟著自己的心理狀態,成立了一個觀念,各有立場,各有主觀,「而師之」,認為自己這個是對的,是最高明的,然後用自己這個高明的觀念,解釋一切。「誰獨且無師乎?」哪個人心裡沒有一個老師啊!
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愚者與有焉。
每個人,都認為自己有一套真理,有一套理論,認為自己都很高明,悟道了。這一種心理狀況,「 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 」他的這個道理啊,不需要另外拿一個邏輯或思辨的方法,來研究替代。總而言之,統而言之,都是你自己心理作用,「 而心自取者」。 這是觀點上面的自取,構成了一套理論,構成了一套哲學。下面一句話,整個的分數給你打零分。「 愚者與有焉」 ,愈笨的人,愈認為自己的理論高明,愈認為自己對。
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。是以無有為有,無有為有,雖有神禹,且不能知,吾獨且奈何哉!
「 未成乎心」 ,假使一個人,心裡沒有一個主觀的觀念,沒有成心「 而有是非」 ,絕對客觀地看一切的事物,看一切的現象,莊子就說了一句名言,「 今日適越而昔至也」。 今天動身到越國,不能說今天到,而說從前就來到了。這就是說, 一切的是非,都是因為空間時間觀念而產生的。這是形而下的是非,是空間時間加上人的情感與思想,而產生的是非觀念。至於形而上那個真正的真理,那個是非,就是萬象都在動,它始終沒有動過。有沒有是非的存在?有是非。那個是非是泯除了是非而稱做的是非,是看起來沒有是非的是非。 這個是哲學最高的觀點了。因此後面就講:
真正的是非
「 是以無有為有,無有為有,雖有神禹,且不能知,吾獨且奈何哉!」
最高的那個是非,不是師心自用來的,它是泯除了形而下一切是非以後,所建立的真理。那個真理中間,自然有它的是非,這就是主要的「因果不滅論」。一般那個是非存在,是形而下的是非,不是真正的是非,形而下的是非靠不住,是師心自用的。形而上絕對的那個真理,泯除形而下的是非之外,別有是非;叫做是非善惡也可以,不叫做是非善惡也可以。因此他說「 是以」 ,就是所以,「 無有為有」 , 在那個形而上的本體上,真理方面沒有東西,了不可得,就是《逍遙游》的無何有之鄉,也就是《齊物論》開頭南郭子綦所講「亡我」 ; 這個時候,無有是空的。但是真的是空嗎?宇宙萬有怎麼來的?真空生的,從真空里頭來的,無有變成有,是無中生有。這個宇宙是這樣來的,生命也是這樣來的。但這不是唯物論那個思想「無有」,那個「無有」是斷見。 「 無有為有,雖有神禹,且不能知」,真空里頭怎麼樣生出一個妙有呢?我告訴你,就像智慧最高的大禹王那樣,他都不能了解。吾獨且奈何哉!」那麼叫我們一般人有什麼辦法懂呢!